《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
簡介
澳門文學是中國文學現代性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長期以來，由於本身不夠重視和資料搜集困難，在華文文學研究領域，學界對澳門文學的研究遠落後於台灣文學和香港文學的研究。此書全面系統梳理《澳門日報》副刊史料，深入探討《澳門日報》副刊文學生產與傳播。將《澳門日報》的文學生產分為創辦探索期（1958-1978）、成長發展期（1978-1999）和多元深化期（1999-2019）三個階段，通過研究副刊編輯思想的演變，揭示《澳門日報》文學副刊在培養本土作家和構建澳門文學形象中的貢獻與擔當。
目錄
序一 袁勇麟 i
序二 那些年，幾個場景 湯梅笑 vii
前言 001
一、研究對象及研究現狀 / 008
二、研究思路與框架 / 037
三、“副刊”概念界定 / 041
第一章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發展脈絡 045
第一節 創辦探索期（1958—1978）的文學生產 / 047
一、動盪不安中面世的愛國報紙（1950 —1958） / 047
二、河邊新街二十年：上下求索，道路坎坷（1958 —1978） / 072
第二節 成長發展期（1979—1999）的文學生產 / 093
一、一枝紅杏出牆來—“澳門文學”概念的提出 / 097
二、滿園春色關不住—副刊園地的春天 / 099
第三節 多元深化期（1999—2019）的文學生產 / 142
一、澳門文學面臨二次衝擊波 / 142
二、全面改版迎新生 / 144
第二章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編輯思想的演變 153
第一節 文學副刊理念的形成和發展 / 156
一、文學副刊編輯主體的形成 / 156
二、文學副刊編輯理念的發展 / 171
第二節 文學副刊欄目的設計和調整 / 196
第三節 文學副刊品牌的構思和打造 / 208
一、“新園地” / 209
二、“小說” / 218
三、“鏡海” / 229
第三章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對澳門文學的塑造 251
第一節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對澳門作家群體的培養 / 254
一、東亞大學作家群 / 256
二、澳門筆會作家群 / 257
三、五月詩社作家群 / 259
四、別有天詩社作家群 / 260
五、其他重要社團作家群 / 261
第二節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對“澳門”文學形象的構建 / 265
一、政治形象：“我是澳門人” / 266
二、經濟形象：不只是賭城 / 275
三、文化形象：本土和鄉土 / 279
第三節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的社會責任與文化擔當 / 290
一、澳門人精神家園的守望者：新歷史語境下的社會承擔 / 290
二、商業語境中的多元裂變 / 300
結語 306
附錄 315
一、湯梅笑訪談錄 315
二、廖子馨訪談錄 318
三、 1985-1989：澳門漢語新文學的過渡期 324
四、回歸後澳門文學極簡史 357
主要參考文獻 372
後記 37
作者簡介
鄭靖
澳門大學人文學院哲學博士候選人，澳門作家協會理事長、《澳門作家文集》編委、澳門近代文學學會理事、澳門福建海外聯誼會理事，兼澳門文化界聯合總會、澳門筆會、澳門中華教育會、學新社、福建省澳區政協委員聯誼會等會會員。有散文、小說、新詩、舊體詩詞等發表於《澳門教育》、《澳門作家文集》、《澳門日報》、《澳門筆匯》、《國文天地》、《2023-2024年度澳門文學作品選》、《國文天地》、《泉州文學》、《華文月刊》、《新大陸New World Poetry》、《國際詩壇》、《有米》、《女也》等漢語文學刊物。碩士研究生在讀期間，曾參與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兩岸現代中國散文學史料整理研究暨數據庫建設”第二子課題——“中國台港澳地區散文學史料整理研究”，還編撰完成國家出版基金項目、澳門大學“澳門文學編年史”第二期1985-1989年卷。
序一
序一 袁勇麟
澳門文學是中國文學現代性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長期以來由於本身不重視和資料搜集困難，在華文文學研究領域，學界對澳門文學的研究遠遠落後於台灣文學和香港文學的研究。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澳門文學的自覺，才在之後的90年代進入研究者的視野。1991年7月10—13日在廣東中山市召開的第五屆 “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澳門有馮剛毅、黃曉峰、湯梅笑、廖子馨、劉月蓮五位代表參會，這是澳門代表首次參加內地此類會議，過去較少受關注的澳門文學開始引起人們的重視。提交給大會論文中涉及到澳門文學的有以下五篇：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梁若梅的〈關於澳門文學的兩點思考〉、澳門文化雜誌社黃曉峰的〈澳門新生代詩歌〉、澳門日報廖子馨的〈澳門四位女作家的散文創作走向〉、澳門五月詩社莊文永的〈從《七星篇》看女性內心世界〉、澳門五月詩社劉月蓮的〈從“偷偷的愛戀”到“配她沒有後悔”—評淘空了詩集《我的黃昏》〉。
黃曉峰在論文中談到“目前關心澳門文學現狀和前景的澳門人恐怕為數不多”，可是，他也發現葉維廉、張錯、陳德錦、鍾偉民等人，都是從澳門出發走向當代華文文學世界的，澳門成為世界華文文學的一個“出發點”。 因此，“願澳門將真正成為華人文學世界一盞新燃的航標燈，有朝一日能引起普遍的注目。希望將來有人提起‘澳門文學’時不會感到陌生：誰都會馬上想起澳門處於世界地圖上的經緯度，誰都知道這個地方曾經‘出產過’哪些作家和詩人的作品；哪些作家和詩人與澳門有緣，澳門是他們文學靈感的一個發源地。”
朱壽桐教授在主編《澳門文學編年史》時也指出：“遺憾的是，從新文學文獻整理和建設工作方面而言，澳門幾乎處在失語兼失措的狀態，不僅沒有奮起直追，哪怕是瞠乎香港其後的勢頭，甚至也沒有類似的跡象，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澳門本土文學工作者和學術研究者調整相關觀念。”王列耀、龍揚志教授在撰寫《文學及其場域：澳門文學與中文報紙副刊（1999—2009）》一書時，發現《澳門日報》數字化起步很早，1997年8月5日就獨立上網，但僅供查閱2011年1月以來的報紙原文。他們呼籲：“特別是《澳門日報》、《華僑報》等持續出版的報紙，目前無法從相關渠道獲得，因此需要相關機構儘快完成數字化處理，已經完成或部分完成的，即使是通過付費使用的方式，也應當讓其發揮作用。如果澳門公共圖書館能發揮更為積極的作用，接受各地研究者提出的圖書、期刊、報紙類文獻掃描傳遞的服務請求，或許將極大改變澳門文學、社會、歷史等學科研究面臨的資料局限。”
副刊文學是中國文學中的特有現象，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與圖書、期刊文獻的整理與研究相比，報紙文藝副刊文獻的整理與研究較為薄弱。近年來，報紙副刊與文學的研究成為博碩士論文的熱門選題，有專門探討報紙文藝副刊研究的理論、視角、方法等，也有考察報紙文藝副刊與文學思潮、運動、論爭、流派、社團、作家群體、各體文學的發展等。我指導的研究生中就有多人以此為研究對象，如李光輝的博士論文〈聯合副刊文學生產研究〉、李小蓉的博士論文〈《人間副刊》與台灣文化場域的變遷〉等，李光輝的博士論文還入選“南京大學白先勇文化基金 · 博士文庫”，2022年4月改題《聯合副刊文學生產與傳播研究》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鄭靖早年就讀於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之後到澳門中學擔任高中語文教師。2019年跟隨我攻讀碩士學位，我們商討論文選題時，考慮到澳門報業所呈現出的蓬勃興盛之勢，蔚為奇觀，“按總人口來計算，大約平均1.6萬人就擁有一間報社，其密度之高世所罕見，堪稱世界奇跡”。而《澳門日報》的“新園地”綜合性副刊和“小說”、“鏡海”、“語林”等文藝副刊是澳門文學發展的主陣地及重要媒介，值得深入研究，透過《澳門日報》副刊，可以透視澳門文化的特殊性和複雜性，於是就確定了《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這個題目。她在探索研究方向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對文學史料學、區域文化學、澳門學等方向的濃厚興趣，開始重新審視生長地（中國內地）和居住地（澳門）之間的比較關係，查找史料的艱辛轉化為發現新知的興奮和樂趣。
鄭靖在學期間還參與我負責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兩岸現代中國散文學史料整理研究暨資料庫建設”第二子課題“中國台港澳地區散文學史料整理研究”和朱壽桐教授主持的“澳門文學編年史”第二期的編撰工作，同時她經常參與澳門文化界的許多活動，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並對《澳門日報》前副刊課湯梅笑、廖子馨等人做了深入訪談。《〈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一書通過詳實的資料和深入的分析，系統地探討了《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的發展歷程、文學價值和社會影響。鄭靖在書中展示了其卓越的研究能力和獨到的見解，將《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的歷史與現實緊密結合，揭示了其在澳門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
《〈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具有以下兩個方面突出的特點：一方面，全面系統梳理《澳門日報》副刊史料。鄭靖在搜集《澳門日報》資料時遇到重重困難，《澳門日報》早期報紙沒有得到很好的保存，政府的15間公共圖書館，只有何東圖書館保存有1989年起至今的《澳門日報》（另有零散的1966年12月、1967 年1月及1985年6—10月的報紙，1991 全年報紙則處於缺失狀態），且每一年都會缺失若干日期的報紙。隸屬澳門中華總商會的八角亭圖書館保存有1950—70年代的《澳門日報》，但不面向公眾開放；澳門日報社資料室及高等院校圖書館則更非普通市民能進，如澳門大學橫琴校區館藏有1984年4月至今的《澳門日報》，無奈每次只提供借閱6份報紙且須提前幾日預約。鄭靖經過不懈的努力和持續的溝通，終於獲得了澳大伍宜孫圖書館和何東圖書館的協助，一點一滴地積累起《澳門日報》及相關的一手資料。
另一方面，深入探討《澳門日報》副刊文學生產與傳播。鄭靖將《澳門日報》的文學生產分為創辦探索期（1958–1978）、成長發展期（1978–1999）和多元深化期（1999–2019）三個階段，通過探討副刊編輯思想的演變、副刊欄目的設計調整和副刊品牌的構思打造，還原《澳門日報》文學副刊在培養澳門作家群體和構建澳門文學形象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首先，鄭靖詳細介紹了《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的創刊背景和歷史沿革，從創刊初期的艱難發展到後來逐漸穩定的成長過程，都進行了深入的剖析，通過對大量歷史資料的考證，鄭靖生動地還原了那個時代的社會和文化背景，使讀者對文學副刊的誕生和發展有了更加全面的認識。其次，鄭靖在書中重點分析了文學副刊的內容特色和編輯方針，通過對不同歷史時期刊登作品的分類整理和分析，揭示了文學副刊在不同階段所體現的文學傾向和社會價值，不僅展示了文學副刊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也反映了其在社會文化建設中的作用。再次，鄭靖還特別關注了文學副刊對澳門本土作家和文學作品的扶持和推廣作用，書中通過大量案例和具體資料，詳細描述了文學副刊如何發掘和培養了一大批本土作家，促進了澳門文學的繁榮和發展，這一研究不僅有助於我們了解澳門文學的發展歷程，也為澳門文學創作和傳播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鄭靖是一位具有扎實學術功底和嚴謹治學態度的研究者，她在第一手史料的搜集和整理方面表現出了非凡的能力和貢獻。在多年的研究工作中，鄭靖將其轉化為深刻的學術洞見，為《〈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提供了堅實的基礎。這不僅填補了相關研究領域的空白，也為後續研究者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和新的研究路徑。在研究過程中，鄭靖不僅注重史料的真實性和可靠性，更關注從多角度、多層次進行綜合分析，使其研究成果具有高度的學術價值和實用意義。其著作不僅適合學術研究者參考，也為文學愛好者和廣大讀者提供了豐富的閱讀體驗和深刻的思想啟迪。我相信，《〈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既可以給沒有全面閱讀過《澳門日報》副刊的讀者一個概貌性的認識，也可以為後續的研究者提供很多有價值的研究線索。
鄭靖在教學之餘，還兼任澳門作家協會理事長、《澳門作家文集》編委、澳門近代文學學會理事、澳門福建海外聯誼會理事及澳門文化界聯合總會、澳門筆會、澳門中華教育會、學新社、福建省澳區政協委員聯誼會等會會員，並在《澳門教育》、《澳門作家文集》、《澳門日報》、《澳門筆匯》、《國文天地》、《泉州文學》、《華文月刊》、《新大陸New World Poetry》、《國際詩壇》、《有米》、《女也》等報刊上發表論文、散文、新詩及舊體詩詞作品。2023年，她又考取澳門大學人文学院攻讀哲学博士学位，希望她再接再厲，繼續為澳門的文化傳承和學術發展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2024年8月16日於福州
序二
序二 那些年，幾個場景 湯梅笑
副刊誕生於近代報紙產生之後，在中國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它雖非報紙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然而能增添報紙文化內涵，使內容更豐富多彩。副刊是中國傳媒史和文學史一個較為特殊的現象，助力造就了一批名牌報紙，並培育出大批優秀作家，對於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承、社會價值觀的形成、時代感的培育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關於澳門文學種種，在澳門回歸前開始有內地與本澳學者專家研究，取得開創性成果。鄭靖的碩士學位論文以《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為唯一對象，從其副刊創刊為原點進行考察，從文學、文化、傳媒三位一體宏觀整合思路出發，團繞副刊文學產生、發展這一中心，考察《澳門日報》副刊文學這一獨特的文學文化現象。
鄭靖在“緒論”中寫道：“澳門文學是在報紙副刊的懷抱中慢慢長大的。澳門蓬勃興旺的報業及編輯對副刊的高度重視，給澳門文學的成長提供了寬闊的園地和肥沃的土壤。”因為我長時間在澳門日報社任職副刊編輯，鄭靖邀我為其論文新著作序，我自以為雖對工作投入熱誠，編餘亦進行文學寫作，然而缺乏對身處其中的副刊文學作過深研，亦未涉足於副刊學，自感為難。數年前我的散文集《日子輕輕地過去》，僅從個人編輯生涯中寫下若干身歷之境、眼中之事、體驗之情，寄寓繾綣情懷，遠非對文學副刊的系統總結、理論分析。然而讀著鄭靖的論文，也興起我作出些和聲，權且作個附錄也好。
副刊的產生原是為了滿足廣大讀者除新聞以外對其他文化生活方面的需求，使報紙更具競爭力，因而它具有追逐時尚、娛樂消閒、傳播知識、警示人生等諸多功能。副刊屬於其主報篇幅的一部分，所以副刊的基本內容必然適應該報讀者群體普遍興趣。社會政治背景和經濟發展水平，外來文化對本土的影響，都會對辦報人的價值觀和讀者的興趣愛好產生一定的作用，使副刊出現某種變化。
我在1968年8月中學畢業後到澳門日報社工作，任職校對員。翌年10月，我被安排跟隨前總編輯王家禎和記者陳源森到路環“蹲點”，另一組共三人則由張陽副老總領隊到氹仔。蹲點是實踐“開門辦報”，把報辦好，提升正在下滑的銷路。
1966年底澳門發生了“一二 · 三”事件，這場反葡殖民主義鬥爭勝利後，內地的“文化大革命”仍在全國範圍擴大，極左思潮波及港澳愛國報業，《澳門日報》文化性偏強的綜合性副刊“新園地”為政治形勢牽動，突出政治，宣傳祖國大好形勢，揭露國內外敵人，撤去不合時宜的版面內容。從報社於1967年緊急剎停連載小說和取消報道電影戲曲娛樂資訊的“藝聲”版，之後又急忙恢復，可知副刊經營進退失據。副刊的大眾型特徵多樣性、知識性、趣味性被削弱了。日子有點長了，讀者們感到報章內容單調，不貼近生活，不合乎情趣，開始轉身離去。
報社人員走出辦公室到離島蹲點四天，了解歷史、社情、民意，我們走訪了工人、農民、坊眾，入學校與老師座談。在我而言，離島雖近卻很隔膜，九澳原有三個沙灣，沙幼如糖粉，因澳葡當局賣沙圖利，以致沙土流失，灘上露出石頭，漁船不能停泊，為保護最後一個沙灘，當地居民曾拿起竹杆、鐵枝對抗。聽來的有憂喜苦樂，而在離島堅持教書育人的青年教師最受到讚揚。他們的精神世界裡有一個榜樣，在向內地上山下鄉接受鍛煉的知識青年學習，他們有時自己砍柴舉炊一點一滴節省辦學經費；課後免費為成績欠佳的學生補習；颱風季節協助村民加固房屋；利用暑假陪同殘疾學生到內地求醫；學習包紥、注射等簡單的護理技術以應村民急需。他們讓青年的我很受感染，寫下散文〈我們的老師真好〉致敬。
1969年，發生在香港的反英抗暴鬥爭結束了。兩年前抗暴開始時，澳門同胞組成廣播組製作節目，借用綠邨電台頻道作廣播隔海支持，辦公地點設於當時河邊新街澳門日報社址二樓的西北向一隅。抗暴運動結束，廣播組已完成任務，同年6月25日宣佈解散，所有人員各有安排。從報館借調到廣播組的李鵬翥先生返回報社主管副刊課，黃德鴻先生同時被調來副刊課任編輯。我作為校對員，比較空閒，應命為“新園地”編寫“在慈善外衣的掩蓋下”和“如此美國”專輯以及一些散稿。李鵬翥先生計劃打開副刊局面，他邀請香港作家阮朗（本名嚴慶澍）一連兩天來澳門主講文學講座，鼓動文學熱情。為什麼是阮朗呢？因為他是《澳門日報》創刊後最先為澳門撰寫小說的香港作家，所用筆名為陶奔和柯茂，為本地讀者所熟悉和喜愛。1970年春天（3月14日）春寒餘威仍在，報社天台用鋅鐵皮加建的會議室內擠滿了來賓聽眾，原本邀請六十多人出席，結果來了二百三十人，擠到會議室外站著聽講。那個年頭，澳門極少舉行文學講座，其中有慕名而來的，翌日就不出席第二場了。阮朗主要提出文學創作必須政治行頭，作家要深入生活、了解社會、掌握知識。阮朗乘著來澳之便，要求到氹仔與炮竹工人和坊眾學校老師座談。李鵬翥安排青年作者沈秉和、陳國燊和我隨同前往。可是我晚睡遲起，趕至碼頭時航船剛啟碇，目送它嘲笑著微晃身子離去，只好乘搭下一班船趕去會場。
在嚴峻的“跌紙”景況下，1970年8月報慶期間，報社安排編輯部工作人員分成幾組，到工會、社團、坊會聽取對報紙內容的意見。其時我調任為副刊部助理編輯，較多地參加這類座談，各組拿回來的記錄可以輯成一大本。意見盡可多聽，政治仍在升溫，報社強調以毛澤東思想統帥版面，突出政治，在社內還建立了天天讀制度，年末安排編輯部人員到幾個大行業工會參加工人學習班。我被分配到汽機工會去。部門領導囑咐我要虛心學習，除收集寫作資料外，並物色群眾動筆寫稿。而此前革命現代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電影在澳門公映時，“新園地”曾舉辦徵文活動，投稿亦見踴躍，是“群眾辦報”初見成績吧。
時維新春，有些工人回鄉過春節，頗有些移風易俗的見聞，無法自行寫作的，我便收集起來寫成稿子。那段日子，我到過的還有珠塑工會、製衣工會、五金工會、澳門中華學生聯合總會、漁民互助會、坊眾會，走訪過傘厰工人、爆竹業工人、茶樓工人、打鐵工人、神香業工人以及菜農和木屋區居民。從現實中聽來的、看到的打開我的感知，有些令我吃驚、慨嘆、同情、無奈，當然還有鼓舞。我記下素材，經過整理、截圖、加工，寫成生活故事刊登在“新園地”和“新兒童”版上。書寫社會底層，反映現實，頌揚學習毛澤東思想的好人好事，鼓勵相濡以沫，堅強面對，只要有集體力量便有溫暖在人間。實際上我曾經跟隨記者同事到台山區訪問一位孤獨老人黃女，但隔天便傳來她上吊去世的消息，真讓我極度不安和痛心。這些故事、散文，滿滿時代的印記，只愧其概念化、淺露，但當時處在轉載中國新聞通訊社的軟性報道和輯寫資料的文稿中，卻具有本土色彩和生活氣息。
1971年“新園地”連篇累牘地轉載安徽省文革小組〈批判以“人性論”為基礎的無害有益論〉長文，被掃入“垃圾堆”的有被指為“喪失階級立場”的人情、人性、人道；中國傳統繪畫的花鳥蟲魚和山水人物題材亦作為封建落後、享樂主義遭到揚棄。綜合副刊的文化血肉能不乾枯？面目能不生硬？副刊仍在出版，繼續摸索前行，李鵬翥先生重視澳門作者，招徠作品，栽培文學新人，將廣播組的文學青年梁維健、沈秉和、施子學、容永剛、區榮智、陳國燊、張卓夫、李江等組成讀書會，閱讀文學作品，副刊課編輯參與其中。由於各人都有忙碌的本職，讀書會斷續開了數次便停止了，這些文學青苗已先後被邀在“新園地”撰寫“燈下漫筆”、“初航集”、“說東道西集”等專欄，以及“影話”、“讀書札記”了。當年澳門童工問題嚴竣，發生傷亡事故，他們在一個多月裡訪問了一些行業，了解童工情況，於“新園地”發刊座談紀要。
內地文藝界處於寒冬，港澳愛國媒體被條條框框束縛，陷入困局。1972年6月，新華通訊社香港分社副社長祁烽專程到報社作講座，專門談論副刊問題。他提出內外有別，內地文藝界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但港澳副刊仍須重視知識性、趣味性，內容多種多樣，感情張弛有道；內地批判“業務掛帥”，港澳新聞工作者要重視業務學習，提升能力，做到精益求精；破除左傾幼稚思想，不要偏狹盲目指責“復古”、“崇洋”。祁社長通過具體分析，贊同“中間人物”在小說創作的合理性。他還指出重視作品的文學性，不要因工農作者而降低要求。為時兩個多小時的講話，要求副刊面向社會，降低調子，貼近民眾。
鄭靖在論文中說：“以《澳門日報》副刊為代表的澳門報紙副刊，承繼中國報紙副刊的傳統，結合本地特殊的地緣文化，在複雜多變的政治浪潮中，旗幟鮮明地進行持續的變革，並不斷地取得階段性成果，在包括作家培養、文類變遷、文藝論爭等方面均產生過深刻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回顧那些年，副刊受到極左思維模式的影響，調子高昂，內容單調，後來逐漸解套，擴版增容，提升文化品位，創辦了數種具有風格的文學副刊，影響文壇。文藝副刊獲得迅速發展，是客觀環境變遷下副刊編輯們不斷摸索改變，在文化情懷、文學自覺意識驅動下突破各種不足與困難，為每一步前行創造條件。前輩們身體力行，積極投身澳門的文學藝術活動。1980年代初前輩們組織文學社團，促進交流，發展澳門文學，修建澳門文壇。鄭靖認為澳門文學發展的標誌性事件當屬1983年“鏡海”創刊，“若說‘鏡海’直接將澳門文學帶進了春天，大抵也不為過。”進入1990年代初，報社副刊編輯不避辛勞，兼任出版社工作，為本土緩滯的文學出版業添火升溫，在1988–2021年的三十多年裡，熱情地“接生”了超過220冊文學文化類圖書，組成了一個澳門文學作品的陣列。
謹以此文為鄭靖新著《〈澳門日報〉文學副刊研究》作一附錄，為其所論做個註腳。
2025年4月15日於澳門
後記
我一直看不清澳門。“澳門”是什麼？“澳門”的文化基因密碼是什麼？在“澳門”這個“力場”中，各“質點”如何運動及相互作用？其所交混出來的“澳門性”是什麼性？“澳門性”和“現代性”之間存在什麼聯繫？“澳門獨特性”（Macau identity）又如何解釋？“澳門”將去向何方？在全球化的大潮中，為什麼要研究“澳門”？會否如“中世紀是科學的黑暗世紀”一樣，“澳門無價值論”是否也可能只是一個神話一般的誤解？
2019年的新冠疫情直接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近幾年，我幾乎足不出澳門。也正是這一年，無所事事的我報讀了恩師袁勇麟的研究生—感謝命運的安排，這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之一。人一生的好運氣總不會太多，我不求萬事如意，但求能夠跟隨自己敬重的老師，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想一些自己好奇的問題。可是，為“情”（疫情）所困的幾年中，漫山遍野翻找《澳門日報》的旅途中，我原初的問題不但沒有得到清晰的解答，疑惑反而更多了。於是我只好又報讀了博士課程。
夢一般的，我在讀博士二年級了，我還是想觸摸澳門之“心”—我太好奇它的樣子了。正值陽春三月好時節。我喜歡每天中午走在路上的時候，閉起眼睛仰面迎向陽光。澳門的陽光出奇的和暖。我想，也許，這樣可以感受到澳門的溫度，分辨出澳門的味道，捕捉到澳門的呼吸和心跳。可奇怪的是，當你越身在其中，卻越發現澳門之難以觸摸—它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我越來越看不清它。我隱約看見它從歷史的荒漠中走來，又彷彿見它與我急急地擦肩而過，然後越走越快，再以加速度滑向未來。
流行敘事說，澳門是得天獨厚的。可“得天獨厚”在何處， 流行敘事又語焉不詳，最終往往以盛大的開場始、以安靜的落幕終。若真想尋求答案，也許要在深呼吸之後憋起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頭扎進史料的深海之中。
研究《澳門日報》文學副刊是我“澳門”之“旅”的起點。發黃無聲的舊報紙，是一扇窗，推開欣見滿天歡舞的星辰；是一葉舟，載我駛向真理之海的深處。那海的深處，鐫刻著我想要的答案。幸運的話，我將找到它，也許終生也找不到—那麼，我便與這海溶為一體。
能夠做朱壽桐老師的學生，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之二。研二那年暑假，我點進朱老師的語音會議室，開啟了長達四年的《澳門文學編年史》1985-1989年卷的史料搜集和編撰工作。2024年6月，我帶著學生在何東圖書館進行最後一批報紙的補拍。7日，雨，下了一天。望著窗外青黑的天空，世界突然安靜，一串字符浮上心頭：“南風急雨敲蓮葉，日赴何東舊報廳。笑語悲歌皆作土，忠肝佞膽已成星。生平不懼春秋筆，歲月何憂雅頌經。墨斗翻雲天地湧，人間正氣誌長青。”後來，這首七律定題為〈甲辰荷月修《澳門文學編年史》有感〉，參加澳門筆會於年底舉辦的“二○二四年澳門跨媒體文學大展”，在大三巴腳下酒薈二樓展出。今年春節，史料核對進入最後一輪（土語文學資料）的尾聲。2月7日傍晚，聽著窗外呼嘯高歌的狂風，快樂地吸著媽媽煮的海鮮麵，忽得〈乙巳正月初十史料配飯歌〉一首，曰：“土語華文葡國史，寒期日短恨難通。狂風捲地驚天變，戴月披星舞劍中。”一笑。
撰寫論文，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打撈史料，卻是一群人的青春之歌。我必須鄭重地感謝澳門日報社前副刊編輯湯梅笑女士、廖子馨女士、陳浩星先生和現任編輯鄭國偉先生、鄒君儀女士的熱心幫助和指點。自論文起筆始，湯梅笑女士便伸出雙手，似母親一般牽著學步的我慢慢前行，從核實資料、鈎沉往事，到最終定稿、慨然賜序—數不清多少個深夜，她忍著頭疼解答我毫無規律的提問。我還要特別感謝陸波先生、蔣忠和先生、呂志鵬先生、盧傑樺先生及吳未艾先生的真誠關懷。癸卯寒冬，在開往惠州的中巴上，廖子馨理事長振臂一呼：“澳門筆會的朋友們，鄭靖在寫澳門文學論文，請予以支持！”她那一刻的高大形象，連同筆會文友們的親切笑靨，一直印在我的腦中，時時浮現在我心上。
鄭煒明先生、陳艷華女士、胡培周先生、黃文輝先生等師長前輩的學術指引和溫情鼓勵是我完成論文的重大動力。特別是鄭煒明先生的無私指導和重要修正，令拙作某些關鍵理論得以完善。沒有澳門基金會和澳門筆會的大力支持以及香港三聯書店嚴謹細緻的工作，我的論文恐怕無法如此順利地出版。在此，我向各位師長、前輩和朋友獻上衷心的感謝。我更要感謝最親愛的母親父親，我的啟蒙恩師曾紀光先生，以及世叔王志工先生一直以來的關心和愛護，他們是我堅持努力的不竭動力。
最後，一定要感謝李耀輝、單源興、陳詩欣、黃榮熙、梁瑋欣以及其他許多協助過我的學生們。他們敬愛師長、虛心求知、純真善良、無私奉獻，和他們相遇，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之三。
濠江浪悠悠，月夜伏案索風流。我將以更堅定的姿態投入到未來的研究工作當中，以回報師長前輩難以言謝的大恩。燈下，我期待著四月的大好春光，看綠意紛飛，賞百花競芳。
付梓之際，閉門潛思，子夜闃寂，感慨萬千，得舊詞新詩二首，附錄如下：
[甲]風入松 ·碩論出版在即
小軒窗底月垂樓。春雨夜燈囚。枕邊素簡風流舊，
玉硯書、孤索沉浮。吹皺縠紗煙散，擷花香襲衣篝。
楸枰棋局幻中收。雲影沒荒陬。東風輕喚芳菲節，
又紛然、吹上簾鈎。揮萬千青緗字，待明朝付盟鷗。
（依《詞林正韻》第十二部平聲尤韻）
[乙]子夜
呼吸，與天地同步
願永遠停留
此刻
月不落下
日不東升
2025年3月25日於澳門